【书评】夜航‖永不降落

“伟大的利维埃,凯旋的利维埃,他肩负着自己沉重的胜利。”

戛然而止的结局便那么萦绕在我的心中久久不散。自此,圣埃克絮佩里被我正式纳为最喜爱的作家之一。

提起这个法国作家的名字,多数人只觉陌生。然而更为家喻户晓的大抵是他的另一作品《小王子》。这位浪漫而又不甘平庸的飞行员在1944年7月31日,已然是二战尾声的那个上午悄然投入地中海蔚蓝怀抱,留下B-612星球的讯号,留下一座未完成的堡垒,留下他所开拓的划过天空的航线。

《小王子》我是读过几次的,我也曾经为此写过对于我而言相当多的,关于此书的读后感,甚至包括以此书为蓝本的Little Five,我很努力地将我的理解融入到其中去。曾经两年前我对小王子的世界一无所知,现在我深陷其中。

但今天我所要谈及的恰恰是他在早期所留下的作品《夜航》。我想谈及的是夜航的优美语言,还有利维埃。

首先是文笔。

从图书馆借了两个版本的,又自己重买了一个版本的书,现在回过头来看,马振骋先生的版本——我最初所接触的版本——仍是最为符合圣的风格的。如同之前看《悲惨世界》一般,法语仍旧给我一种不同于英语的优雅与俏皮感。而由法语直译为中文自然是能够更为确切地捉住作者写作的风格的。

插句题外话,这也许是一直诱使着我向着语言研究方面前进的原因。这是一把双刃剑——我喜欢研究外国名著和它所本应属于的语言之间的联系与风格,所以我对于阅读外国名著极具热情,对于外言翻译家也是抱着极高的崇敬之情——他们对于语言的严谨与文学作品的热爱造福异国人,造福像我这样的人。莎翁的古英语也是一直令我拜服,华美,收放自如。但every coin has two sides,这导致我对中国古典名著并未算得上如何感兴趣,这也成为我现在的一个短板了。

回到《夜航》。忍不住摘抄几段属于马振骋先生所翻译的文字。

开头便是一惊,我很少见到外国文学作品能够有着如此柔美细腻的描述,特别当作者是位男性时,比喻的使用让我见到属于圣的创造力,果然是天空中自由的作家。

“金色夕照中,飞机下的丘陵犁出了一道阴影的航迹。平原变得亮铮铮的,亮光持久不散。在这个国家,平原上是放不尽的一片金光,而入冬以后,又是放不尽的一片雪光。

……

他尽可以认为自己在宁静中慢慢行走,像一个牧羊人。巴塔哥尼亚的牧羊人从容不迫,从一群羊走向另一群羊,他则从一座城市走向另一座城市,放牧的是小城镇。每隔两小时他遇上一个这类城镇,有的在河边饮水,有的在原野吃草。”

以及对于飞机充满感情的描写,这不仅仅在《夜航》中体现出来,也体现在圣的其他作品中:

“他发现自己稳稳坐在高空。他用手指抚摸钢翼梁,感觉金属中流动着生命:金属不是在震颤,而是在生活。五百匹马力发动机产生一股非常平静的电流,通过物体,使冰冷的钢铁变成丝绒般的血肉之躯。又一次,飞行员在飞行中感觉到的不是昏眩,不是沉醉,而是一个生命体神秘的工作。”

我倒是沉醉了。

而最令我惊奇的是当法比安冲上云层,在死刑架前做着最后的悠游之时:

“他往上飞,靠星光的标志,修正方向,避开涡流。星光像苍白的磁铁吸引着他。对光明苦苦追寻了那么久,即使最朦胧的也决不放弃。即使是一团旅舍的灯光,他也愿意绕着这个渴慕追求的信号一直到死。现在他朝着这片光明往上飞。

在这口先开启,后又在飞机下面封合的井里,他慢慢盘旋上升。随着他愈飞愈高,乌云失去了黑黝黝的土色,推着愈来愈洁白的波涛向他涌来。法比安钻出来了。

他惊异极了:一切亮得他眼睛发花。他不得不闭上几秒钟。他从来不相信云在夜里会叫人眼睛发花。但是一轮明月和全部星座,却使云变成了晶莹明亮的波涛。

从他钻出的那一秒钟,飞机一下子进入一个好似意外宁静的世界。再也不受浪涛的摇晃。像一艘船越过防波堤,正驶入水库。他驶入的是一块不为世人所知的隐蔽的天空,像岛屿中间的幸福港湾。暴风雨在他脚下组成另一个世界,厚达三千米,狂风大作,水柱高喷,电光闪闪摇摇,但是对星空却摆出一副冰霜的面孔。

法比安以为到了奇异的太虚幻境,因为一切变得亮晶晶的:他的手,他的衣服,他的翅翼。因为光不是从上往下照的,而是从他身下,从他四周,从这些雪白的积云中释放出来。

这些云在他身下,把从月亮中吸收的雪光都往外反射。左右两边的云,高耸如塔,也是这样。到处流转一种乳白色的光辉,机组的人沉浸在中间。

……

可不是,黑影里千百条手臂把他撒开了。他仿佛一命囚徒被松了绑,准许独自在花径上散一会儿步。

‘太美了,’法比安想。他遨游在密密匝匝珠宝堆似的群星中间,在这个除了他法比安和同伴外绝无生命的世界上。如同神话中的城市盗贼,闯进了珍宝室再也走不出来。他们在珠光宝气中遨游,说不尽的风光,可也别想有指望。”

美到令人窒息,却又带着喜悦绝望的文字。正是这么美好的表象隐藏着夺走生命的能量。我就这样,在圣所创造的空间里遨游,说不尽的风光。《小王子》如此,《南线邮航》如此,《人的大地》也仍旧如此。

接着是所谓“噬罪者”。

这是圣经中的一个定义,也是谍影重重这部商业电影中突兀出现的足以与文艺片匹敌的最好概念,几乎让我以为这是Ed自己加入的概念。

Well,提到这个概念,如果我放任自己扯远,我会把以前渗透在每篇文中的对噬罪者的理解全部整理出来。但是现在我只是在写书评。我就只讲讲利维埃和艾瑞克的联系,和噬罪者这类人的联系。

利维埃是铁面无私的上司,他那么下达精确指令让下属执行,他不顾反对开辟夜间邮航的路线——冒着飞机失事的危险。他那么不近人情令人生畏,但飞机失事时他一刹那的脆弱和失事后重拾的,掩埋着痛苦的果断又令人动容。

这让我知晓他不是个机器,他是人,和我们一样的人。也让我看到艾瑞克。几乎是一样的表现,飞机失事后利维埃处理事情的方式,断绝所有情感,如同艾瑞克。如果《夜航》翻拍为电影,法比安我会举双手选择Jeremy Renner出演,而利维埃非Edward Norton莫属。

“仅仅凭着感情用事,这是远远不够的!”

“利维埃隐约感到有一种责任比爱的责任更崇高。或者说,这也是一种温情,但是跟其他温情大不相同。”

“要爱您的下属,但是要爱在心里。”

是这样。保全长久利益,牺牲小我所获得的结果也许更能造福他人。利维埃这样奉行的信条在历史过往中并非个例。古有变法商鞅,近有新政实行者罗斯福,(现在在我心中的更是艾瑞克),他们确然是那么勇往直前,“待到山花烂漫时”,却已隐入丛中。

说他们是噬罪者绝不为过。将不道德的罪过一并承担,剩下的社会群体便能保持洁净。如同那个扳下铁道开关在火车轮下救下五个孩子,却不得不承担另一铁轨上一个孩子谋杀罪名的扳道工,这是一个灰色群体,他们所做的事情本就无绝对人道之分,他们只不过权衡着利弊作出最“适合”的选择。社会上需要这样的人维持理性,建立起道德底线——是的,尽管他们做着的部分事情并非道德所能容忍,但却能确保对大多数人有益的道德底线存在。

那日与朋友谈及此书,她唏嘘:“若利维埃能让那个失事的飞行员降落,如同艾瑞克让艾伦降落,该有多好。”可我只在心中默念:利维埃终能在那之后保证着千万人的平安降落,可他自己呢?没人给他们机会和权利降落。

有谁可曾记起,他们也是人?

“那时,疲倦的一批人去睡了,换上精神饱满的一批人。但是,利维埃还得不到休息——事情永远是这样周而复始。永远。生平第一次,这位老斗士对自己感觉劳累暗暗吃惊。飞机抵达,决不是那种结束战争、开创幸福和平新纪元的胜利。对他来说,实际是千里之行的第一部。利维埃觉得自己的一副重担挺举了很久:一种没有休息、没有希望的努力。‘我老了……’他惊讶自己思考起以前从不提及的一些问题。可是随着一阵忧郁的嗫嚅声,袭上他心头的是他一直回避的温情柔意:那是一片埋在地下的海洋。这一切如此之近……他发觉自己渐渐把一切使人生甜蜜的东西都推到晚年,推到‘以后有时间’的时候去做。仿佛人到了某一天真会有时间似的,仿佛然在生命尽头会得到想象中的幸福的和平。但是,和平是不存在的。胜利,可能也是不存在的。所有的班机也不会有什么最终的到达。

……

‘我的一生也就这个样啦。’”

这是我最初被艾伦吸引,但最终却把心中的天平微微倾斜向了艾瑞克一边的原因。噬罪者命运终如此,只是……是否能有人能够给予他们安慰?

可能永远都不会有,利维埃总得肩负沉重胜利继续前行。

所以我总是希望,希望着艾伦与艾瑞克之间能够再多一层关系,让他们在hurt之后能够,再多一点comfort。不是艾瑞克对艾伦,而是艾伦对艾瑞克内心的救赎。

最后我又这么成功扯偏了……总而言之,我感谢圣,他让我见到了如同艾瑞克一般的,夜航经理一样的人,他让我加深了自己的坚信:世界上总是有着像艾瑞克这样的人。他们也许比小王子,比艾伦更为遥不可及,但却又更富着现实意义。


2017/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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